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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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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什么时候回的府,谢安浑浑噩噩地一概不知。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般六神无主,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如斯。她跪坐在蒲苇垫上,枝上夏蝉长一声短一声地嘶鸣,像是要把天叫破。

    可谢安觉得周遭很静,坟墓一样的静,静得她浑身发冷。

    “珊瑚……”她晦涩地喊了声,想让她送些茶水来润润干咳的喉咙。

    可半天无人应答,她想起来珊瑚早在一个月前回淮洲老家侍奉病危的祖母,听说和那里的一个商贩看对了眼,可能再也不回来了。谢心柳走了,珊瑚走了,赢娘也在生产后被田婴接回了魏博,她好似又回到了雷雨冲刷的淮洲老宅里。宅院深深,而她只有一个人徘徊在孤寂的走廊中,远望着看不见的西京,驱散着烽火连天的噩梦。

    隔壁的邵阳君府人声鼎沸,各路人马迎来往去,宫中所有的太医都被请来了,每个进去的人都神色凝重。而留守在外边的更不用说了,老管事的眼泪都快抹干了,晨起时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就躺着被送回来了?!

    里头煎熬着,外头的人陪着熬,老管事坑头抹了半天泪,一抬头吓了一跳,只见隔壁谢府的女郎悄无声息地站在面前。院子里乱成一团,没人留意到这么个单薄人影何时飘了进来。

    进来了她也不说不动,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望着紧闭的门扉,直到老管事发现了她:“少,少夫人……”

    一喊出口,老管事的眼泪又下来了,梗咽:“您,您说这老天爷的到底造了什么孽!出门时好端端的一个人,还说着今儿去您那用午膳,怎么回来,回来就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家使劲一甩手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样了?”谢安的声音哑得像掺了沙。

    “大夫说那只畜生倒没怎么伤着公子,就是惊了马,人摔得不清。后来又是一番死拼,怕是断了筋骨,这会子里头,生死未卜……”

    生死未卜……谢安浑身的血液冷到了极点,反是麻木了,就那么淡淡的哦了一声,继续沉默地站在那等着。

    等到郎中出来,表示李英知吉人自有天相,暂时脱离了危险,众人齐齐松了口气。此时谢安才似清醒了过来,默默进了房,满屋子的人识趣地避了出来。

    寝居深处,李英知脸庞苍白,依旧昏迷着,安静得没有声息。谢安坐在榻边有些畏惧,瞧了他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探探他鼻息,察觉微薄的吐息后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地从高处落下。同时,大颗大颗的眼泪也不设防地落下来了。

    她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,就像她失去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一样。在没确定他的安危前,光是这样想一想,就让她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谢安一手紧紧地勾住他的手,一手捂住泪落不停的脸庞:“我以为离你远远的你就会没事,我以为只是远远看着你也就够了……幸好你没事,幸好你好好的……”

    这回谢安是真被吓倒了,悲喜逆转中心情急剧起伏,绷紧的弦终于断了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这样太自以为是了……”气若游丝的幽幽叹息响起在耳侧。

    谢安像是一只受惊的鸟,条件反射地想跑,可愣了一愣后却是扑在他身上。而她未敢施力在他胸前,就那么虚虚地笼着,好像这样他就跑不掉一样。

    千载难得的投怀送抱,李英知受宠若惊,想抱抱她却是有心无力:“你这样只顾着哭,哭得我心都要碎了,真真是伤上加伤。”

    谢安一言不发地哭了一会,哭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,就着在他衣裳把鼻涕眼泪都蹭干净了,方抬起红红的眼睛。她没有说话,李英知却知道她是真受了惊否则以她的心智也不会失态至此。

    他总以为在这场情爱中他一直是主动的,多付出的,她就像一个生硬的木偶人,他推一步才走一步,推到最后他差点心也冷了。现在发现他是错了,原来她也是爱着他的,只不过她太死要面子嘴硬,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让他笑话。

    这一场重伤,硬是把她给逼急了,李英知想到这不免笑了起来在,自言自语道:“伤得倒是好。”

    谢安没听清楚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李英知虚弱地咳了一声,淡淡道,“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?”

    谢安有些心虚,抽抽鼻子:“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差点经历了生离死别,谢安也再没什么顾忌,一五一十地将谢家对他两关系的反对,小皇帝的忌惮统统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谢安握住他的手,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擦痕,“我千防万防却没防到老天会有此一劫,罢了,今天的事倒让我看清了。明日后日复何日,能过一日算一日。”

    李英知其实也猜到谢安冷淡他的原因,只是由她亲口说出仍是心情复杂,他佯作薄怒:“我说过我会护住你,怎么你不相信为夫?”

    谢安被他的佯怒逗得笑了起来,笑中含泪,鼓起脸道:“总由你费尽心思挡在前面,我也想守着你一回啊。”

    她难得撒娇的模样极为动人,可惜他负伤在身不能有所作为,淡淡瞥了她一眼后道:“以后再不许刻意疏远为夫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也再不许独留为夫一人空守闺房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“来,亲一下为夫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英知此次虽然伤及筋骨,但万幸应了太医那句老话“吉人自有天相”,小皇帝又赏了无数珍奇药材下来,五六日后他已经勉强能下床稍微走动。然而谢安却不允许他没事瞎折腾,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,日日下朝之后便毫无避讳地来他府中看着他吃药休养。

    李英知假惺惺地抗议了几次,便甘之如饴地享受着谢安亲力亲为地喂药,擦洗。

    这日天晴如洗,碧空万里,满园繁花盛开。谢安陪着李英知坐在浓荫下,伺候他喝过药,李英知砸吧下嘴:“苦。”

    谢安白了他一眼,将冰镇好的瓜果一片片切好摆盘。

    这样的琐事在她常拿笔的手中做起来丝毫不显得笨拙,反而多添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柔婉约。

    李英知见她低头纤纤细细指拨弄着鲜红果粒,心中一动,低头在她鬓发上亲亲一吻。

    “别闹。”谢安咕哝了一声。

    略显娇嗔的话语反倒更勾得他情思缱绻,顺着她露出的雪白脖颈一路磨蹭着吻了下去,语声暧昧:“你说我多久没碰你了~”

    谢安被他闹得面红耳赤,幸好周围无人,轻轻推了推他:“大夫交代你要静养,静养懂吗?心思就要静。”

    李英知浑然不动,继续埋在她颈窝里耍无赖。谢安本想沉下脸来装着怒上一怒,但却被他的无赖样给先逗得笑了起来,侧首对他道:“你好歹也是个我大秦一品中书令,打败突厥的车骑将军,这副模样成何体统?”

    李英知没有应声,毫无声息的身子顺着她的肩慢慢滑下,谢安本能地抬起手捧住他的脸,却触及到了一手的温热液体。

    她张开五指,鲜红的血液刺痛她的双眼。

    正要回家省亲的沈五半路被白霜截了下来,二话没说拎到了惨白着脸的谢安面前,半晌他拔出李英知手上银针,又拿起午后喝尽的药碗仔细嗅了嗅,对谢安道:“中毒了。”

    ┉┉∞∞┉┉┉┉∞∞┉┉┉

    谢安一个人坐在院中想了很久,下午还晴好的天空到了傍晚已是阴云密布,六月的天说变就变,苍穹之上风起云涌,俨然一场暴雨将至。不多时轰隆的雷雨倾天而下,她站在檐下看了大半夜的雨势,几个时辰前还热热闹闹开了一院的繁花现下落红满庭,逐水而流,给这黑陈的院落涂抹上一种凄清的诡艳。

    “他体内的毒非一朝一夕而成,也非一种药材所能成就。我猜测之前他身中李骏那一箭时就有人在他外敷的伤药中动了手脚,只不过剂量轻微或者根本就不是毒药,之后他落马受伤,下毒之人逐渐将后续几种珍稀药材渗透到服用的药物之中。几种药材相和相冲,制成剧毒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有救吗?”谢安的声音冷静得出奇。

    “难说,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。”

    手中信纸握得近碎,雨声渐收,谢安转身入了房。榻上李英知眉目紧闭,额间隐隐一股浓黑的青气萦绕,谢安轻轻地在他脸上抚过,笑了笑:“你看你,还不是要我来救你一回。”

    静静地在房种坐着陪了他到了五更天,钟鼓二楼的鼓声远远穿透朦胧天色而来,谢安换上朝服,看看镜中面白如鬼的自己,她取出胭脂黛粉遮去憔悴之色。上好妆容,她回头看了一眼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李英知,拿起他的兵符,振袖往宫中而去。

    天明尚早,太极门前仅寥寥数人打着呵欠上朝,见了谢安刚想打个招呼却见她面无表情径直往宫内而去。

    小皇帝此刻也正睡眼惺忪在内侍服侍之下穿戴衣冠,才戴上冠冕便闻下人通报谢安在殿外拜见。

    虽然奇怪她为何此时前来,但好几日没见到她的李颀仍是欣喜万分,也不管合不合规矩立即宣她入内。

    谢安进了殿,环视左右:“你们先下去。”

    周围侍从面面相觑,但先帝在时谢安便常在大内行走,积威已久,短暂一愣之后竟然未得皇帝允许便纷纷退下。

    李颀瞧出今日的谢安与平日大不相同,窥视着她的脸色怯生生凑上去:“姨娘怎么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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